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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每種企鵝故事不盡相同,就以加拉巴哥與黃眼這兩種企鵝為例,會再相聚的比例可以高達百分之九十三,然而大家耳熟能詳的皇帝企鵝(亦名「帝王企鵝」)卻僅有百分之十五,阿德利稍高,維持在百分之三十五左右。
說來有點諷刺,記得十六年前有一部講述企鵝「愛的故事」的法國生態紀錄片,後來還榮獲奧斯卡獎的《企鵝寶貝:南極之旅》(La Marche de l’Empereur),卻拿全世界十八種企鵝離婚率最高─結婚一年,十對就有八對半分手─的皇帝企鵝,當做主角。
皇帝和阿德利這兩種企鵝看在人類眼裏,也許有些「薄情」「善變」,動物學家對此卻有一點「解釋」與「辯護」。
首先試想一下,企鵝集體營巢場面十分浩大,往往成千上萬躁聲沖天。一般公鳥先到達,母鳥總是晚一個星期,相會時間地點事先都沒講好,如今卻要準時到場避免遲到。進了場,只見萬頭鑽動,彼此長相大同小異,大家穿一樣衣服,說一樣話語,想要找誰,唯一憑藉的就是叫聲裏那一點點不同的「腔調」,於是一路穿梭推擠,蹣跚跙進,循聲辨音,努力想要找到去年的「舊情人」。
再說,皇帝與阿德利都是在極地繁殖的企鵝,我們知道,愈靠近地球南端愈是天寒地凍,適合繁殖的日子短促有限,面對育雛時間的壓迫,必要時候只要找得到對象,也就不計較是否為去年的「老伴」。
反過來,那些住在南半球較接近北方,離南極較遠地區的企鵝,因得利於氣候因素,繁殖時間比較有彈性,離婚率自然相對較低。
同一個繁殖季裏,常常不只一個伴侶
「一次結婚,終生幸福」,難以否認那是人類浪漫的憧憬與追求,企鵝「愛的故事」毋寧比較接近我們人類,多半似水一般晃蕩流動不定。因此,僅就交配而言,伴侶不必然固定一個,雌雄兩性皆然。
這種情形最常發生在繁殖季剛開始之際,往往在已經找到新伴侶搭配成對之後,去年的「另一半」才出現。這時晚了一周才到場的母企鵝,赫然發現「老伴」已另結「新歡」,通常反應是立刻就要把那個怎麼看都不順眼的「女人」趕走。衝突一旦掀起,雙方難免爆粗口,求偶期間我們看見企鵝時有破臉場面,其實多是母鳥之間的爭執,阿德利企鵝尤其激烈。
說真的,企鵝嬌小,身高多半就在你我膝蓋上下,看似可掬又可愛,脾氣可是「火爆」「剛烈」,一點不誇張。
反過來,一隻母企鵝倘若搭上了一張新臉孔,極可能就會將上一季的舊情人隨手丟棄,即使牠遲到並沒有多久,上一季繁殖亦無失敗紀錄。總之,企鵝世界裏公鳥說穿了不過是一顆被動的棋子,只要有母鳥願意接納,任誰牠都會跟隨而去。
此外,有時候母企鵝也會做出科學家所說「婚外交配」(Extra-pair Copulation)的「出牆」行為,在人的社會裏我們叫做「偷吃」,或說「一夜情」也許更精確。這種情形,母企鵝並非真的「動情」,僅僅不過瞬間的「激情」,有如煙火剎那燦爛爆開,隨即消滅,最後還是回到老伴身邊。
這種「一夜激情」故事,發生過程通常極其短暫,幾十年來科學家一直未加注意,直至不久前才有人記錄到,情形也許比我們所知更多更普遍。根據研究,單只祕魯企鵝一種,至少就有百分之三十的母鳥有這樣正餐以外的「偷吃」行為,似乎樂此不疲。
蒼鷺送「枝條」,企鵝偏偏送「石頭」
現在就讓我以阿德利企鵝為例,說說企鵝如何拿石頭當作「愛的禮物」的故事吧。
企鵝習慣集體營巢,阿德營造的規模可說企鵝世界裏最龐大的了,很多時候加入的會員數可以高達百萬,放眼望去,只見一個個小阿德,挨肩擦背擠在一起。企鵝營巢地點少有變遷,有科學家考證,同一塊營地有的甚至已經連續使用了幾千年。
阿德營巢都選擇開闊的岩岸,大夥兒你推我擠好不熱鬧,誰也不在意什麼叫做「隱私」。築巢一般由公鳥負責,通常撿拾周邊地上石塊,就地取材隨意堆疊起來,就是孩子將來的搖籃。不過,企鵝的巢窩並非都是這樣在地面上打造,有的則是以地洞為窠,有的根本就不築巢也不必使用巢,譬如皇帝與國王企鵝,就把蛋擱在腳背上孵。
阿德的太太,最愛的是「石頭」不是「鑽石」
大自然野鳥世界,不少鳥種公鳥都會獻上食物或巢材,博取伴侶芳心,很多時候看似是為了獲得交配的一種交換,難免「現實」之嫌。
然而與其說「現實」,不如說是「務實」,因為這樣的「交換」倘若無法增加公母鳥之間的繫絆,強固彼此關係,對鳥兒而言並無多大意義。公鳥的表現,多少可以讓母鳥用來判辨未來另一半「顧家」的能力,做為擇偶參考。
棲住南極並在南極繁殖的阿德,配對時間多在冬季末尾,那時地面仍舊覆著一些冰雪,為了不讓蛋給溶化的雪水淹浸,便以小石塊堆疊成臺。不過隨著春天氣溫逐日升高,溶水愈深,堆疊所需要的石頭也就愈多,再加上同一塊營區有一百萬個阿德,地上能撿的都被撿光了,競爭激烈必然「僧多粥少」。
想想,那個季節,那個時候,一顆石頭價值可以有多少?
有趣的是,這些母企鵝的另一半並不在意自己伴侶這樣的行為,否則牠們的婚姻恐怕早就因為石頭而觸礁了。
如此這般,夜路走多了總有被逮著時候,可是阿德似乎一點不在意,看不出有一絲「內疚」。瞧牠舉止動作,感覺十分熟悉,彷彿哪裏見過,原來就像我們人類一般嘛,(阿德多半時候也像人一樣站著走路),不禁在心裏笑了出來。
「有米煮飯,無米煮番薯湯」
有些阿德比較幸運,幾乎每年都能找到自己另一半,再次團圓相聚,有的就沒那麼順利,畢竟每天生活無常,充滿難以預期的意外與危險,哪天出海可能一去就不復返,集體巢地又是這般擁擠,誰也不敢盼望每次都能如願找到「舊日情人」再續「舊緣」,年復一年。
是的,有石頭就撿;沒有石頭,自己找法子。對阿德們來說,生活就是這樣,「有米煮飯,無米煮番薯湯」,日子總得想辦法過。石頭如此,「愛情」也是一樣。
十八種企鵝,人類對阿德的生活了解最多最清楚,因為牠們的繁殖季正值南極長晝,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光天化日,科學家可以有充分觀察機會與研究的時間。
阿德利企鵝雖在無冰雪陸地上繁殖,然而一年其他季節仍需依賴冰海生存。過去二十五年來,因由氣候變化,南極冰相遭受極大影響,阿德的數目驟減了百分之六十五。
究竟是認真的求偶,還是街頭雜耍?
全世界萬種禽鳥有一種叫「侏儒鳥」,只在中南美洲才看得到,全家族共有四十八種,公鳥羽氅一律色彩強烈,十分搶眼,母鳥就謙虛許多,一身多為橄欖綠,(負責孵蛋的只有母鳥),四十八種不同鳥種,所有母鳥卻長得幾乎難分彼此。
侏儒鳥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就是與眾不同的求偶方式,多數大同小異,以下我要說的就是其中之一「尖尾侏儒鳥」的故事。
熱帶雨林枝葉濃密,侏儒鳥為了求偶求愛,常需要有一塊表演舞臺展示「愛意」,為了讓觀眾視野清爽無礙,事先選定一根枝椏,再將枝椏以及附近的葉子一一清除乾淨。然後,等待。
終於,一隻清秀母鳥突然飛落,表演者趕緊進場─不是一隻,而是兩隻─乍看簡直是對雙胞胎,模樣可愛至極,很快地氣氛就進入了高潮。兩隻鳥兒動作不但俐落而且整齊劃一,不知要說牠們是訓練嚴格的街頭雜耍,還是默契十足的體操國家隊。
兩隻公鳥,憨氣十足,一起出場,一起認真表演,但牠們不是競爭者,追求女友的那一隻算是「老大」,協助追求的幫手則是「老二」。有些鳥種,幫手不只一個,還有一個「老三」。
一場求偶展示,雜耍兼特技,總共有十一種不同動作,九種鳴叫聲,嗩吶鑼鼓一響,前後可以長達十分鐘,從頭到尾絕無冷場,令人驚訝,讚歎不已。最後,母鳥一旦表示接受之意,老二立刻退場,獨留老大繼續賣力,直到終於交配。
是的,是什麼讓牠們竟有這樣不知疲憊的源源動力?為什麼「老二」把「老大」的事當做自己的一樣賣力?表演成功後,老大「抱得美人歸」,老二又得到了什麼呢?難道,就只為了「兩肋插刀」的義氣?有科學家說,老二至少可以從中學得一點經驗,有一天就可以晉升老大。
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抬水喝
觀察侏儒鳥的求偶儀式,不禁讓人想起那則和尚挑水喝的寓言故事:「一個和尚挑水喝,兩個和尚抬水喝,三個和尚沒水喝」,兩隻鳥兒協力合作求偶,不正是「兩個和尚抬水喝」的寫照嗎?
尖尾侏儒鳥這樣的行為,動物行為學有個專有名詞叫做「合作求偶」(Cooperative Courtship),屬於「合作繁殖」的一種。動物界裏行合作繁殖的物種大概有九十種之多,多見於魚類、禽鳥和哺乳動物,意指同一物種的其他成員會支援族群中某一繁殖者求偶,或者幫忙照顧其幼雛。在臺灣,最常見的兩種鳥類,藍鵲與紅冠水雞就是如此。
天地之間的生命,除了自己要活下去,也希望將自己的基因一代一代傳遞,合作繁殖是走向成功的一條路,除此是否另有其他好處,科學家目前仍在探求。
靜心想一想,世間眾生,從微生物到大鯨魚,彼此倘若只有獨占的「競爭」,大自然絕對無法獲得寧靜的平衡。「合作」分享資源往往才是一條給自己也是給別人的生機,大自然中人以外的其他動物如此,回頭看看我們人的社會,不應也是?
呵,唱一首老式情歌給你聽
一般而言,旅鶇算是候鳥,然而也會有部分留在加拿大幾個南方省份,以及美國北部數州度冬,大家三五成群,結夥在冷靜的野地裏尋找漿果莓子果腹,為寒冬製造了不少熱鬧。
此時留下過冬的旅鶇對交配已經失去了「性趣」,也不會有想「置產」的念頭或慾望,甚至幾乎不再開口歌唱。只有翌年其他同類從南方陸陸續續返北,當地的日均溫回升攝氏三、四度時,才再拉開嗓子開始鳴唱,成為名副其實─「春天的第一隻知更鳥」。
母鳥度冬區通常比公鳥更偏南,而且都要等到公鳥忙完「置產」,劃好了地界,才會北上。公鳥的歌聲與地產雖然誘人,最要緊的還是要看胸前那一片磚紅是不是夠鮮明,那才是交配選擇的首要條件。
當公鳥抑不住興奮高聲唱出,「愛你,是為了想被你愛」,聽來也許稍嫌「老式」,甚至有點「肉麻」,卻是無法否認發自內心深處,母鳥聽到或許立刻欣然回唱,「只因為我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之後,兩隻鳥兒再齊聲二部合唱,「你快樂,所以我也快樂」,歌聲迴盪在樹梢之間,久久不散。
凌晨「幽會」,一天唯一的親密時刻
那一陣子每日清晨,天濛濛未明,我躺在床上可以清楚聽見窗外遠方傳來公鳥的唧唧鳴唱,婉轉悅耳。有時聲音突然稍停,我可以想像微光中牠在草地上勉強尋找第一隻出現的蟲蟲當早餐的模樣,但我也知道牠心裏牽掛的不僅是早餐。
當牠看見「另一半」過來相伴,立即興奮得昂首挺胸,神氣十足繞著母鳥,一邊不斷膨脹喉部,一邊鼓翅又翹尾。這一切母鳥都看在眼裏,感到難以抗拒,有時就會趨前以自己嘴喙碰觸公鳥微張的嘴,有時就直接「辦事」毫不浪費時間。
這樣的凌晨「幽會」,大概就是旅鶇公鳥與母鳥那一天裏唯一的「親密」時刻。
我不是一隻被囚禁的鳥
四隻小鳥加兩隻親鳥,巢窠雖然有些局促,幾個孩子卻是顯得精神奕奕,生氣勃勃,母鳥夾在中間,倒是一派神閒氣定。爸爸看著四張大口,心裏盤算著下一餐要如何餵食(攝影/張伯權)
一旦臥巢孵蛋,公母親鳥就開始認真做起父與母,不過當窩裏小孩一一振翅離巢之後,隨即又重新點燃彼此的熱情,短短一個繁殖季,可以生下多到三窩、甚至四窩蛋。隨著夏天即將結束,大家差不多都已準備好秋天的遷徙,安排如何平安度過冬天。
然而,即使大家都能熬過這個冬天幸運活下來,下一個春天再度來臨,也不見得都會再回到老地方,亦不必然能幸運再相逢。誰也不知道是否仍有機會遇見舊情人,再唱一段那首老式情歌,「親愛的,我會在這裏等待,沒有你怎麼辦?」
但牠們知道自己是「旅鶇」,猶如我們人類有時也稱自己為「旅人」,縱然不能再相見,彼此心裏都會默默唱著平常沒唱出來的那一句─「我們不是一隻被人囚禁的鳥,我們沒有忘掉天有多高。」
本文作者:張伯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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