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苦吟诗人,头脑中便立即会想起“郊寒岛瘦”这个词,但好像没人知道宋代也有一帮苦吟者,而最具代表性的则非陈师道莫属了。
书载,陈师道写诗特别地刻苦,一旦有了灵感,做的第一件事是立马跑回家,钻进被子中,把自己捂得个严严实实,大家都知道他的作派,“家人知之,即猫犬皆逐去,婴儿稚子亦皆抱持寄邻家”,以免妨碍了他的创作,这种仪式感很是奇葩。
他对自己的作品是反复吟咏,苦心推敲,好事者送雅号为“吟榻”,他也乐于接受,亦自称为“吟榻者”,师兄黄庭坚曾为他量身定做了一句诗:“闭门觅句陈无己”,说的就是他创作时的情景。
不过,他的苦不仅是创作苦,生活也是苦不堪言,可以说是贫穷了一辈子,虽然现在他的声名不高,亦无一首脍炙人口,人人能背诵的佳作,但在业内来说,影响还是很大的,可以说亦是“藏在深山无人识”的一丛幽兰,独自芬芳。
陈师道,字无己,号后山居士,后人称为陈后山,徐州彭城人,“苏门六君子”之一,江西诗派重要作家;初为徐州教授,后历太学博士、秘书省正字等职,年49岁时病逝,有《后山集》传世。
他的简历可谓是再简单不过了,相对于北宋那些文坛牛人,其中似乎少了一句话,“进士出身”,也就是说,他没有经过科举考试,这在当时应该算是白衣之人,至少是不能入仕途的。
简介中可以看出,他的学历很高了,但当年的这些教授博士,并不代表学历和出身,只是在某一领域中学问或技艺出类拔萃之人的尊称,也可以是职业的代称,并不需要通过考试获得。
与以前的博士称谓相比,宋代的含金量显然要低很多,但不管怎么说,他这博士是政府批复授予的,还是说明陈师道的学识是很高深的,非是那些民间的茶博士或酒博士的俗称相比。
陈师道的祖上也曾是高官,但到他这一代时,早已风光不在,家道中落,这时的一个普通人家子弟,想要融入主流社会,唯一的途径便是科举,只有博得一个出身,方有步入仕途的可能。
当时正值王安石对科举考试的内容进行改革,以经义取士,诗文的比例大幅下降,这对一生痴迷诗的陈师道来说,当然会失分不少,于是,为表示不满,他索性不参加考试了,将自己置身于白衣之列,有脾气!
这时的他已23岁,正值大好年华,不去科举,将自己上升的通道堵死,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后来的他在京城晃荡,“游京师逾年,未尝一至贵人之门”,从中我们能够想见,这陈师道不趋炎附势,还真是个有个性的牛人。
他之所以牛,当然也是有根基、有本钱的,早在16岁的时候,他就以文章被“古文八大家”之一的曾巩所赏识,后来便在曾巩的门下读书,可以说,他最早是曾巩的门生。
曾巩作为文学大家,在朝廷掌管五朝史事,有权自己选择僚属,欲举荐28岁的陈师道为属员,期以助他一臂之力,惜“朝廷以白衣难之”,未果;又有人举荐他去太学当学录,也就是管理学规及考校训导,他也推辞不就。
不管怎么说,这学录一职,虽然是官阶相当于最低的九品级,但怎么说也是属吃官饭之人,当然,以陈师道的才学和自视,是远看不上这渣渣小官的。
陈师道的名声大,许多高官也认为以他这样的才俊被闲置,实在是可惜了,也想将他招至门下,当时在枢密府的章惇想将推荐他,此时已32岁的他婉拒;后来章惇为执宰,权倾一时之际,更是托秦观递话,让陈师道去拜见并举荐他为官。
受到宰相的青睐,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依一般人,遇见这么好的机会还不忙得屁颠屁颠的,赶紧贴了上去,但陈师道如何行得这般之事,爽气地回复秦少游,“士不传贽为臣,则不见于王公。”拒不谒见,“终不往”这牛气哄哄地逆天了,而此时的他已40岁了。
不过为生计,在这期间他还是接受了苏轼的举荐,去徐州的州学当了教授,两年后,当苏轼去杭州任太守时,他去送行,又因擅离职守,加上“进非科第”而受到攻讦,于是,被弹劾成了一个无业游民了,我估计还是因为当时的党争之祸而中枪了。
姓名曾落荐书中,刻画无盐自不工;
及苏轼任颍州太守时,他去颍州当教授,苏轼对他也是赞赏有加,并希望收为已41岁的陈师道为弟子,可他因为曾受教于曾巩,遂以“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丰”为由婉拒,这让苏轼情何以堪。
好在苏轼是个爱才又大度之人,不以为杵,反而对他尊师的行为很是尊重,一以贯之地对他关爱有加,对他进行全方位的指导,使他的文学才能日渐精进,所以,尽管他没有正式拜东坡为师,后人还是乐于将其列为苏门弟子。
以苏东坡之名气,欲收他入门,缘何陈师道会加以拒绝,从表面上看,似乎他是不愿背师,但要是真正想深一点,苏轼和曾巩都是欧阳修的门生,以师承论,皆出同门,其实也不算是背师。
所以,他所说的“愿立弟子行”也只是自谦之词,因为,不管他愿意与否,最终后人还是将他列入“苏门六君子”,这也许只是他心气高的表现方式吧。
虽然陈师道也担任过一些职务,但包括太学博士在内的这些职务,准确说都不算正式的国家公务员,应该属部门招聘的事业单位非在编人员,而此后虽有调彭泽令、秘书省正字的机会,但他却因母丧等原因,未曾入职,这些按说都是正宗的公职,至于真正的原因为何,不是而知。
我猜测,陈师道既然不科举,也早就将入仕的道路自我堵死,所以,他对当官有着顽固地拒绝心理,从他曾担任过的职务来看,都是些类似“民办教师”般的外编制人员,这不违背他内心的坚守,至于后来那些在编的公职,他是不会去的,也不屑,要是去了,岂不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是万万不能的。
可是,这样的性格对他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损伤,他一生贫穷,家中经常是陷入断炊之困,相对于如杜甫或孟郊那样贫困的程度来看,陈师道可以说是“苦”呤诗人第一人,连妻子儿女都无力养活,其生活之艰辛,远超人们的想象。
他有多穷?据正史载,“家素贫,或经日不炊”,同门师兄张耒说他是“劳苦陈夫子,欣闻病肺苏。席门迁次数,僧米乞时无。”而同朋友晁说之也说:“闻之在徐州,无衣出柴门。亦赋乞食诗,饥疮故拙言。”这穷得来也真够水平了。
他的穷困可谓是诗人圈中最极致之人,最后是在49岁时,因没有冬衣御寒,受冻成疾而亡,“衣无绵,遂以寒疾死”,死后无钱下葬,朋友买棺敛之。
没有衣服穿竟至冻病死去,这穷困的程度想想都觉得令人不可思议,但这其中却是有个缘由,换言之,是他的高傲将自己推向了死亡之路。
他要外出郊祀行礼,天寒无棉衣,于是妻子找娘家人借来棉衣与之御寒,但当他得知这衣物是连襟赵挺之的物件,坚决不穿,冒寒出门,归来便生病卧床,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史载:“陈在馆职,当侍祠郊丘,非重裘不能御寒气。无己止有其一,其内子为于挺之家假以衣之。无己诘所从来,内以实告。无己曰:“汝岂不知我不着渠家衣耶?”却之,既而遂以冻病而死。”
宁愿受冻,也不穿他心目中从恶人处借用他人锦衣,表面上看,是他脸皮薄,死要面子的结果,是典型的被自己给作死的;其实是骨子中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使之然,这体现了陈师道的傲骨和高洁人品,不过,这代价也实在太惨重了。
赵挺之是何人?那可是北宋的宰相级人物,是妥妥的高官贵人,应属新党一派,虽然现在大家对他不熟悉,但他有个儿子却很有名,叫作赵明诚,而赵明诚的妻子便是大名鼎鼎的李清照,所以,从辈分来说,李清照应该喊陈师道一声姨夫呐。
对赵挺之这样的高官,陈师道是不屑与其为伍的,更何况当时新、旧党争炽烈,几成水火不容之势,而以蔡京为首的新党对司马光和苏轼等一众旧党人,迫害程度令人胆寒,作为苏轼的弟子又心高气傲的陈师道来说,拒绝穿这衣服,也是可以理解的。
陈师道实在是个很奇葩之人,他一生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除了诗,其他一切都与他无关,包括养家糊口这基本的生活保障,在他眼中都无视,他的个人爱好高于一切,说实在的,谁嫁与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家境贫困,生计维艰,尽管处“人不堪其贫”之时,他自己却全然不以为意,依然“左右图书,日以讨论为务,盖其志欲以文学名后世也”。
陈师道目前存诗五百余首,不算少了,但是读他的诗,总是给人一种色调灰蒙的感觉,完全没有点点亮丽的色彩,读后心情很是沉重,令人窒息。
他的诗,没有“杏花消息雨声中”的闲情逸趣,没有“明月清风不用钱”的潇洒豁达,没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哲理天然;更没有气势喷薄于字外,抱负藏匿于胸间的豪迈。
他有的,是凄凉的“贫居常闭门”,哀叹的是“穷里听嘘吁”,令人心痛的是“五年三别离”,压抑的是“吞声不敢尽”,特别是他无力养家时,将家人送去岳父处抚养而写就的一系列伤感的诗,如《送内》、《别三子》、《寄外舅郭大夫》以及《示三子》等等,饱含深情,
凄楚感人,是陈师道最富有深情的诗作,读来真是让人嘘唏不已。
城与清江曲,泉流乱石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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